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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生長在一個這麼單純原始而真實的地方

《此時此地》‧寶瓶文化出版

寶瓶文化出版提供

那個女孩叫阿玉。Ayu。就跟臺灣的阿玉一樣，是個菜市場名，不過，在印度文裏，是「生命」的意思。
阿玉十一歲，綁著兩條辮子，是他們家的對外發言單位，因為只有她的英文講得好。其他還有爸爸媽媽哥哥與兩條狗。爸爸出門買貨去，媽媽坐在涼臺上做著家庭手工，哥哥現在蹲在地上，拿著菜刀，剖著一顆椰子，那是我剛剛點的，可愛的小阿玉拿著吸管在旁邊等著。

這一家人，是我在烏布田野中遇到的。反璞歸真成了世界潮流，所有旅客來到烏布，除了在大街上走逛購物和按摩之外，也興起了田野路線，名為稻田散步。我這天跟民宿小弟借了腳踏車，一路從公路、山中小徑、田邊步道，騎到田埂。途中總有當地大哥騎著摩托車從前方過來，我們有默契地會車，他們告訴我：「前面路很小，不好騎。」我想啊你都還騎摩托車咧，我怕什麼？

沿途有許多有機餐廳和咖啡館，標榜著從產地到餐桌，現採現做。我也想找家舒適小店停下休息，卻不知不覺愈騎愈遠。突然，阿玉家的小涼亭，出現在路邊，阿玉爸爸正騎著摩托車要出門，招呼我：喝點東西吧。

有著一雙漂亮大眼睛的阿玉，跟我介紹他們有咖啡、可樂、礦泉水、椰子汁。這個小店就像個臺灣路邊的檳榔攤，只不過它的造形很「天然有機」，比較像田裏的草寮，旁邊有著自己釘的方桌和長板凳，樹上掛著輪胎做成的鞦韆。

我喝著椰子汁，繼續和阿玉聊天，她問我從哪裏來？幾歲？住哪裏？做什麼工作？像是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。我一一回答，也反問她：你要走多遠上學？有沒有喜歡的男生？放假時去哪裏玩？

接著，一對西方老夫婦走過來，他們像是很享受這反璞歸真稻田散步，兩個人都滿身大汗。我真的感受到了阿玉一家的璞與真，幫忙招呼他們：「坐一下吧，這兒很舒服。」他們或被這異國風情吸引了，或真的走累了，停了下來。但老太太顯然精明得多，問：「一瓶水多少錢？」阿玉的媽媽說了，比大街上的便利商店是貴了點，但絕對不會比這對夫婦的國家貴。老太太尖銳地叫了一長聲「哇嗚歐」，那只是在靠腰，她口渴難耐，還是買了。

然而，她拿了一張破爛到幾乎不可辨識的鈔票要給阿玉媽媽，這位原本慈眉善目的印尼傳統婦女好像也感覺到了羞辱，眉頭一皺，搖著手跟老太太說No, No, No。阿玉跑過去幫媽媽，勇敢卻小聲地說著：「太舊了。」西方老太婆喊著：「這也是錢啊，也是你們國家的人找給我的呀，為什麼他可以找給我我不能拿來付？」阿玉媽媽無可反駁，收了下來。老先生顯然在家裏沒什麼地位，一聲不吭。老太太轉頭看我，像徵召同盟地，揮著手搧風，從鼻腔出氣，說：「可真有趣啊。」我別過頭，沒理她，表示我跟你不同國。阿玉的媽媽繼續碎碎叨叨，用印尼話跟兒子女兒抱怨著什麼。

我無法挺身而出為這一家人說什麼，但我也不齒與這粗暴的西方人同桌乘涼，在他們入座前，我快速喝完椰子水，抓著背包付了錢（也是貴了一點，但絕對可以接受）。

我推著腳踏車離去時，阿玉的眼睛裏仍有驚惶，我努力給她一個大微笑，她終於慢慢地把嘴角往上揚。我想告訴她，小阿玉啊，請原諒我無法多做什麼，因為前幾天我跟民宿老闆，也因為他比原本講好的價錢多收我二十塊美金而吵架。我噘著嘴付了，因為我相信能用錢解決的事，都還相對單純，我不想因為這件事而不快樂。但願有天你會原諒這位老太婆。外面的世界有時很殘酷，但你不用怕，因為你生長在一個這麼單純原始而真實的地方，如果你長大後在外面受傷了，都不要忘記這片田野給你的力量。